goose

快乐杂食人

【温空】原来你拿的是魔法少女剧本?

背景:原作魔改

CP: n周目温迪✖️魔法人偶空

重要角色:荧

简介:强强联合,寻找愿望的人偶和轮回无数的神明共同改变命运,谈恋爱顺便拯救世界的故事~

Tips:全文1w8,请确保阅读时间充足

——0——

“我说,温迪。”


正躺在风起地树下发呆的旅行者忽然问道。


他身边的翠衣少年停下拨弦,微微垂首:“嗯?”


对方侧头看他,表情复杂:“……你拿的,原来是晓美焰剧本啊?”


温迪:“……??”


“这又是哪个世界的故事……”他无奈又好笑,“而且,这是个女孩名字吧,空?”


——1——

金发金眸的俊美少年空,是个来自世界之外、立志看遍无尽星海的旅行者。


如今,他正在这片提瓦特大陆上奔走,一边游览纪事,一边……寻找那个把他困在此地的冤种神明。


空到达提瓦特的时间不是最近,而是五百年前。


五百年前他初临提瓦特时,正赶上这里天崩地裂、战火纷飞。


甫一落地,他就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元素战技轰了个爆炸头。


空:“……”


他顶着新发型沉思三秒,毫不犹豫地掉头,打算换个更友好的世界入驻。


……然后,就在他即将跨过边界时,某位板着死人脸的神明一个大比兜子,将他扇回了提瓦特。


那一巴掌着实狠,简直是冲着打死他去的——幸好空的身体构造不同常人,等他自我修复完成、再次醒来时,也就只过了五百年。


……只,过了五百年。好吧。


空坐在陌生的沙滩上,面朝大海,手提派蒙,思考人生。


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,要说完全不气那是假的。


但他是个历览百千世界的人,心性早已磨得平和。是故此刻除了憋屈,倒没什么火冒三丈急于复仇的情绪——旅行教会了空许多道理,比如不是所有厌恶都能理解,也不是所有冲突都有理由。


而且,眼下的状况也没多糟糕。


他是个旅行者,在哪里旅行都一样。左右这个世界已经和平,那就在这儿四处看看也没什么不好——正好他还钓上来一只精灵向导。


……哦,唯一的问题就是,结束这个世界的旅行后,他还是可能在离开时被阻拦。


“唔。那就一边旅行,一边寻找那位阻拦我的神明,问个清楚好了。”


空背起行囊,跟在新捡的向导身后,想得洒脱极了。


他怀着如同过往每次旅行时的愉快心情,准备与无数新的风景邂逅,与无数新的人们相遇。


——然后,他在提瓦特遇见的第一个人,就是尘世最为尊贵的七神之“风”,巴巴托斯。


天胡!


他要是把这运气用在曾去的地球世界里抽卡,十连八金不成问题吧?!


——2——

风神巴巴托斯,真名温迪,是个自由浪漫的吟游诗人,和空很合得来。


尤其在他机缘巧合下帮蒙德解决了龙灾之后,温迪待他就更是亲近。倘若反映在游戏面板上,那好感度大概是直线飙升。


在空于蒙德旅行的那段时间里,温迪就像个风精灵挂件似的跟在他身边,拍照、打怪、开宝箱,形影不离。


若说是爱凑热闹也就罢了……但空惊讶地发现,这人竟然是真的在为每一次冒险感到欣喜!


“这些地方还是你亲自吹出来的吧?”某次探索遗迹时,空终于忍不住问道,“没准宝箱都是哪年你看着埋的……真的有那么开心吗?”


温迪眨了眨眼,微笑起来。


“说的没错,这些风景我早就看过很多遍啦。”他托腮望着空,翠眸被篝火照得水波盈盈,“但有空在身边,却像是呈现出了不同的样子呢。”


“说不定……是空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,奇奇怪怪的能力吧?”


火焰的影子在墙上跳舞。空对上温迪的眼睛,忽然觉得耳旁的坠子有些发热。


从他诞生以来,这是很少有的体验。


两人的对视以空率先错开视线,又在温迪的笑声里黑着脸递过去一根果香鸡肉串告终。


“这种话对旅行者无效哦,唉嘿。”空棒读道。


“嗯嗯,我明白的哦。”温迪笑着接过果串,咔嚓咔嚓咬得满足极了。


空盯着他的侧脸一会儿,不着痕迹地把目光移开了。


温迪是真的很开心,他再次确认。


可是……空模模糊糊地想,这种开心为什么总让他感到心悸?


啊,上一次有这种感觉,还是……


还是在他路过某个末日世界时,于满目疮痍中看见一朵小花。


在漫天死寂的灰与黄里,那一点淡红简直浓烈得惊心动魄。


当天末世里久违的下起了雨,很稀,很细,扫在人脸上都没有感觉,落到地上半天也只沾湿了薄薄一层。


但那朵小花抻直了身子,把叶片拼命探出去,努力地、全心投入地迎向每一丝雨。


那朵小花是真的很开心,空在看见它的瞬间就感觉到了。


……哪怕它正生在干涸到龟裂遍布的大地上,哪怕它正扭曲在废墟的夹缝里。


它如此真诚地为这场稀薄近无的雨而开心。


那一刻,空心脏泛起的异常跳动,与现在看见温迪眼里的光时,如出一辙。


那种美丽生于残酷,因痛苦而震颤灵魂。


但等他们返回蒙德城,空看到酒馆里肆意笑谈的人们和连干三十七杯的温迪……这种感觉又会淡化下去。


“或许是我想差了吧。”


空喃喃自语。


他没忘了抬手,按住柜台后正要走向温迪的迪卢克。


“卢老爷,可以请您先把狼末上的火熄了吗?”


——3——

“神明对‘羁绊’的珍惜”。


空暂时对温迪的表现做如此解释,但那种感觉还是在他心中埋下了种子。


这颗种子随着他前往其他国度,与更多的人、事、神明相遇,逐渐扎根,抽芽生枝。


他结识沉稳厚重的磐岩之神,劝解陷入我执的鸣雷之神,帮助尚显稚嫩的草木之神……


他见到了比温迪更久经孤独的神,比温迪更外露情绪的神,比温迪更遍历灾祸的神。


——可没有任何一位神明,在与空成为朋友后,会带给他与温迪相似的感觉。


他们不会让空联想到荒芜里的那朵花。


直觉与现实的不协调带来割裂感,而这份割裂感随着空每次见到温迪愈发严重。


……


废话,看看他都出现在些什么地方,没有割裂感才奇怪吧!!


空眼角抽搐地看着站在稻妻神樱树根前的绿色身影,太阳穴狂跳不止。


“为什么这里也会有你啊——温迪?!”


“唉,什么叫也会嘛?”温迪委屈地说,“应邀参加光华容彩祭的吟游诗人,闲暇时游历稻妻名胜,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?”


“……如果我没记错,这个坑还是我和花散里小姐前不久刚砸开的。它算哪门子稻妻名胜?!”


咦,等等。


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空的脑海——


他和花散里举行神樱大祓时,温迪并不在场,所以他只能是之前就知道此地有神樱树根。


虽然七神之间互有联系,但作为蒙德的风神,对别国连命脉所在都如此熟悉……也是正常的吗?


“那上一次。”空压下思绪,继续吐槽,“你甚至在渊下宫打龙蜥。”


这个真的太离谱了。


那可是渊下宫!连他都是靠心海的指引,举行仪式才下去的……如果说温迪与影交好,得知神樱树根所在还能勉强说通,那他和奥罗巴斯是哪来的交情?


奥罗巴斯的骨架还躺尸在八酝岛呢,淦!


“我和那里有些渊源嘛。”温迪含糊其辞,“唔,神灵的感应可是很奇妙的……”


“上上次。”空没给他胡搅蛮缠的机会,表情麻木地念叨:“层岩巨渊里,我跳了那——么长的距离,钻了那——么多的洞到达最深处——然后看见你在寒天之钉上弹琴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你知道么,”空表情安详地道,“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出幻觉了。”


“我其实是在蒙德的雪山顶,但是忘了带放热瓶,以至于冻得神志不清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再往前,璃月打奥赛尔的时候。”空目光放远,仿佛随着回忆进入了贤者状态:“连仙人都不知道帝君是假死。等我累死累活的揍完海鲜,跑到往生堂要一个解释……”


“我看见你和钟离在举杯对酌,你踢桌子踢得好欢快啊。”


亏他还担忧过,岩神逝世,这人会不会因失去老友而黯然神伤——感情人家根本什么都知道。


“对了,还有……”


“等等,空,那个。”温迪终于脸皮厚不下去了,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,“你……”


“放心,我都明白。”空温柔一笑,“我不会说的。”


温迪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。


他眨眨眼:“……你不会说什么?”


“下次风花节献花的时候,我一定不会大声宣告,”空幽幽道,“人其实可以在任何地方见到蒙德的神,除了蒙德。”


温迪:“……”


下一秒,风色诗人扑上前来,紧紧环住旅者的腰。


“空——!你不能这样对我!”


“放手啊!我抓几个晶蝶就走……别扯了我裤子快被你扯下来了!!”


空手上和对方胡闹着。


但在温迪看不到的角度,他目光沉凝,如星坠海。


几次是巧合也就罢了。


可无数次,温迪都能精准地出现在会影响世界稳定的漩涡中心。


有时是事件发生随后即到,有时甚至提前等候。


——这如果还能说是巧合,那空和命运女神必有一个脑子抽了。


更何况,从空和其他伙伴交谈中得到的信息来看……这种情形,从五百年前就开始了。


比如璃月的护法夜叉将要被业障吞噬时,温迪恰好路过荻花洲,一曲救起了入魔边缘的金鹏。


比如稻妻锁国前,温迪和八重神子有过交流,不经意间给了对方点拨雷电影的灵感。


他就像一只定了无数闹钟的计时器,在灾难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前卡着点到来,解救或留下破局的种子,然后立即赶往下一个地点。


……熟练得令人心惊。


如果这叫不干正事,那空见过的最敬业的救火队员都得自称街溜子。


——所以,温迪。


空抱着怀里黏黏糊糊撒娇的人,心绪纷乱。


——你为什么会对将要发生的一切如此熟悉……


——除了我?


——4——

是的,除了空。


温迪熟悉的不仅仅是事,还有人。


他总能在跳入别国的危机漩涡时,精准避开对方势力及神明本人的行动路线,悄无声息地解决问题。


这代表温迪对他们的行事习惯了如指掌。


可他避不开空。


只有空会碰到他在各种诡异地方出现,甚至和他撞车——温迪到来的时候,空已经把事情解决了。


为什么呢,空有哪里与众不同吗?


……好吧,空还真不确定是哪里,毕竟他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太多了。


最开始,他没打算搞清楚。作为路过旁人世界的旅行者,只要不威胁到自身安全,对某些秘密不刨根究底是基本素养。


可每次,目睹温迪参与事件后的当夜,空躺在客栈、帐篷、或是山洞里,只要闭上眼,就会看到那双翡翠似的眼睛。


通常能说会笑的温迪站在漩涡核心时,却总低垂着眸子,话也变得很少。


他整个人透出一股深入骨髓的……倦怠。


像是陷在一座密闭的囚笼里,对周围一切都全无兴致。


但这种气场在他看见空后,会瞬间褪去。


诗人的眼睛重新泛起光彩,唇边扬起笑意,恢复了以往生气蓬勃的模样。


明明空什么都没做……


他只是出现,就把温迪从那座无形的囚笼中拉出来了。


强烈的直觉告诉空,温迪看他的目光里,除了亲近,还有一点很幽微的、别的什么东西。


他应该是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的,但时间太久远了,以至于他一时想不起来。


究竟是在哪里呢……


不管怎样,他们的轨迹交织还在继续。空依旧可能在从星辰到深渊的每个角落碰到温迪,然后两人携手作战,亦或共度片刻闲暇。


随着时间流逝,无论生活还是情感,他们之间的羁绊都越来越深。


某次露营时,空随口问道:“如果没有我,你会一个人参与这些事吗?”


温迪正坐在他身边咬苹果,闻言想了想,答非所问道:“啊……那样是很累呢。”


“所以空要陪着我嘛,”温迪歪头看着他,“有空在的话,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呀?”


耳坠又开始发热,空翻动烤串的指尖一抖。


“收收,”他不自然地说,“太夸张了吧!”


温迪又一次笑了起来。瞳光映着跳动的火焰,让空想起末日里绽放的那朵花。


……


对于空的问题,温迪最终用行动给出了回答。


——如果空不在,他就会自己填上所有漏洞,不计代价。


那是一场糟糕透顶的混乱。


愚人众的“博士”沉迷人体实验。仗着女皇纵容,他愈加疯狂,甚至试图玩弄魔神残渣——然后彻底失控了。


试验品被魔神的怨念染黑,化为诡异恐怖的魔物。它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毁灭了研究所,然后向附近的一切生命侵吞而去。


“博士”拎包跑路,而由于愚人众内部不和,居然没有任何人来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。


空接到委托的时候,已经太迟了。


他持剑匆匆赶来,做好了看到尸横遍野的惨状的准备,不想一路上村庄和城市虽有损失,却不至元气大伤。


……有人遏止了这场灾难吗?


粗略估计了魔物强度后,出于某些预感,空心里重重一跳。


如果,要仅凭一人拦住如此之多的魔神秽物……


他径直闯入研究所,而后看见的一幕几乎让他浑身血液都冻结了。


到处都是死去的试验品。那些怪物褪去黑雾,显出畸形而丑陋的孩童本貌。他们幼小枯干的残肢在地面上铺成尸席,空每走一步,都能听到骨骼在脚下破碎的声响。


而在尸山血海中央,快要被净化殆尽的魔神残渣旁,跪着温迪。


是他,一个人杀光了所有魔物,消耗本源神力压下灾难的源头。


听到空的脚步声,温迪似有所觉,缓缓抬头。


看见旅者的瞬间,他眯起了眼,竟像是被光刺了一下,从荒芜的梦中惊醒。


“空……?”


翠衣少年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意。


“你来了啊。”


他还想说什么,忽然支撑不住般晃了晃。


空及时扑上前抱住他。


“温迪?还能听到我说话吗?!”


温迪好像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。


少年半躺在空的怀里,脸颊蹭在他颈窝,极轻极轻地道:“空在的话……就不是梦了。”


空倏然一怔。


“什么意思?”他耳坠前所未有的滚烫,感到那个朦胧已久的答案就要揭开面纱,“我在的话……就不是梦?”


温迪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。


“毕竟我、咳,之前那么多次……”


他闷闷地呛咳起来,伸手轻轻抓住空的衣角。


“……从来没有见过空嘛。”


少年翠色的眸子逐渐黯淡,目光涣散,慢慢垂下眼帘。


这样的表情、这样的动作,与空记忆里很久之前的某个场景重合了。


……


“哥哥。”


奶金短发的少女躺在他怀里,金瞳朦胧黯淡,眸光涣散。


她大口大口地呛咳着,鲜血落到白裙上,绽放出一朵朵刺目的红花。


“哥哥……哥哥。”


他们身处的小屋狭窄黑暗,再无旁人。


少女死死揪着空胸前的衣料,瘦弱的身体因痛苦而颤抖,却还勉力露出一个微笑。


“我要死了,哥哥。”她轻声说。


“抱抱我。”


……


空想起来了。


他终于想起那种眼神究竟是什么含义了……


那是溺于无边黑暗、与世隔绝之人看着唯一可触碰的光的眼神。


“……”


那是几乎将灵魂折磨至死的……


孤独。


——5——

空是个能人,很少人会不知道。


尤其在旅行者将风龙废墟、层岩巨渊、渊下宫都掘地三尺,以致随后到达的官方冒险团连一只摩拉盒子都挖不到后,各国高层皆对空的能力有了深刻的认知。


空不是人,大多数人都不知道。


在遥远时空的彼端,空的原生世界里,他是星海国诞生的最后一只魔法人偶。


……


空并不清楚星海国是怎么覆灭的。他睁眼时,这个曾经的繁荣国度已成焦土,宫城万顷也化为尘沙。


在处置皇室成员时,公主荧作为星海国人偶秘术的传承者,被敌国以极高规格待遇招降。


可荧拒绝了。


于是她被灌了毒酒囚禁起来,每日必须服用配给的解药,不然就会慢慢衰亡。


“什么时候公主殿下想清楚了,愿意为我们服务,就能重获自由。”


他们这样说,以为手握荧的命,就能困住她的心。


荧垂下长睫,嗤之以鼻。


她知道逃走之后自己会毒发,但她还是逃了。


年少纯真的公主想,曾经有那么多与她交好的国家,受她恩惠的人,难道会没有人收留她、救救她吗?


于是无数个日夜,她蒙头遮面、四处躲藏,怀着希望敲开一扇又一扇曾对她大敞的门。


当第一个没有把门拍到她鼻尖上的人出现时,公主几乎喜极而泣。


看,她满怀希望的想,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关心我的人的。


她握住对方的手千恩万谢,跟在那人身后进了他的家。


一番洗漱后,对方摆出丰盛的美食邀请她享用。


荧奔波多日,早就饥肠辘辘,兴高采烈地抓向烤得焦黄酥脆的面包。


然后她的手被护身人偶按住了。


人偶如铁钳般攥住她的腕,头顶上,红光一闪一闪。

那意思是:食物有毒。


荧僵在原地,彻骨生寒。


下一秒,刀光剑影迎头劈来,人偶倏然掀起桌子挡在她面前。


琳琅杯盘噼里啪啦碎了满地,佳肴美酿转瞬化为狼藉。


……


几小时后,接到举报赶来的敌国军队将房屋团团围住。而房主对着飞走的天价赏金,捶胸顿足。


不远处,人偶护着荧躲在晦暗的角落里。


她注视着这一幕,死死咬住下唇,指甲将手心掐出鲜红的血痕。


吃一堑长一智。


曾经千娇百宠的公主在逃亡生活里,学会了混迹丐帮,学会了看人脸色,学会了枕着匕首睡觉。


她不再莽撞地敲门去问了,而是先四处打探对方最近的动向和对星海国的态度。


在下了“友好”的论断后,荧才裹得严严实实、于深夜上门拜访。


她一次又一次地付出着信任,再一次又一次地失望。


那些友好的风声只是放给她听的……为了引诱她自投罗网。


她曾在大片火把的光亮中翻窗逃离五次,在马房的粪坑里屏息躲避八次,从阁楼上跳下来摔断腿三次,在人偶的警报声中狼狈翻滚,躲开那些熟悉的脸刺来的短剑无数次。


她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地奔跑。


她一直在逃亡。


失望。悲伤。愤怒。癫狂。绝望。


时间推移,她骨髓中的毒也逐渐发作,开始日日咳血。


某一天,她看着自己掌心的鲜红,突然自暴自弃地想,算了,还能糟到哪里去呢?


与其烂死在废品堆里,不如随便找个人家好好吃顿断头饭,然后一梦不醒呢。


她这么想,也这么做了。她找了一位几乎没有交集的贵女,大喇喇上门地投奔。


她洗漱,换衣,吃饭,蒙头大睡。


然后第二天醒来,什么都没发生。


荧愣住了。


那之后,一个星期、一个月……依旧是这样。


她从最开始的大大咧咧逐渐变得小心翼翼。


原来世界上还是有光的吗?她恍惚地想,竭力守护着这片希望,捧在手里怕碎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


她又会笑了,会帮着整理家务,会哼着歌轻盈小跳。


来这里的第三个月,贵女的生日到了。荧费尽心思勾画图纸,想造一个人偶给对方做礼物。


吃饭时,她向贵女提起这件事,双眼含着灵动的光。


对方开心极了:“啊!荧,你太棒了!我真的不能提前看看你画的样子吗?”


“不~可~以哦。”荧勾一勾自己脖颈上的项链,玩笑道,“它就在这里,但怎么想你都进不去吧?”


其实那个项链就是普通的饰品,根本没有储物功能。但荧一时起意,打算装到底,整天连洗澡睡觉都没有脱下项链。


当夜,她被巨大的响声和惨叫惊醒。


荧睁开眼睛。


她看见贵女举着一把刀站在她床头,对上她的目光,神色里全是惊恐和恨意。


然后贵女的手垂下来,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

她的胸膛被一只人偶手臂贯穿,鲜血淋漓。


那是荧贴身带着的被动人偶,只有在她受到致命攻击的时候才会发动。


荧感到领口潮湿,抬手往脖子上一摸,五指鲜红。


……这个人,想要砍下她的头,来把项链取走。


人偶从贵女身上翻出一封信,暴力扯开,递到荧面前。


上面第一行字欣喜若狂地写道:“父亲,我终于知道她的图纸在哪里了!!”


“……”


荧握着那封信,在贵女的尸体旁枯坐了整夜。


她曾以为不会有比绝望更糟糕的事情了,现在发现,原来还是有的啊……


那就是心如死灰。


她终于明白,天下何其大,美好何其多,希望无处不在。


只是无她容身处罢了。


……


荧最终回到了星海皇城的废墟。


她在隐蔽处建起一间狭窄的小屋,打算在这里度过余生,和故国的宫墙一同埋葬。


只是,好冷啊。


某日,站在王城漫卷的尘沙里,听着长风呜咽,荧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。


她希望在死前,能有人给她一个拥抱。


可是,还有谁能来拥抱她呢?


还有谁不会背叛她,不会索求她,能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、给她一个单纯温暖的拥抱呢?


啊……没有这样的人的。


但人偶可以,荧想。


于是她从废墟里挖掘材料,炼制人偶的躯体。


造出有生命和感情的人偶是需要活祭的。过往,荧可以随意选择皇家围猎的山获使用。但现在,别说捕捉动物,她连走出八百米都难。


于是她割腕放血,剜肉削骨。


由于血脉相连,点灵后的人偶有黄金般的发色和瞳色,和荧相似的面孔。


荧给它取名为空。


空睁开眼的那天,看见金发的少女人偶师,还没来得及出声,就被少女捂住了嘴。


荧给他下了此生唯一一条命令。


“不要叫我主人。”她说,“记住,我的名字是荧,我是你的妹妹。”


她给自己造了一个哥哥。


……


空从不知道正常的人偶该是什么样子。


因为从诞生起,荧就会甜甜的叫他哥哥,对着他笑,帮他疏理各种感情,教他像一个人类一样生活。


而他从少女人偶师的双眼里看到了孤独,并萌生悲悯和关爱,真心把荧当做妹妹。


他们相依为命,直到荧迎来终结。


形销骨立的少女躺在他怀中,笑着对他张开双手说,哥哥。


“我要死了,抱抱我吧。”


空给了她一个紧紧的、温暖的拥抱。


荧满足地埋在他肩头叹了口气。


“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。”


“嗯,你说。”空轻拍她的脊背,“我听着呢。”


荧狡黠地笑起来。


仿佛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,正躺在寝宫柔软的大床上,趴在兄长怀中肆意撒娇。


“哥哥,我能为你灌注所有感情,除了爱。因为爱于人偶,就像九尾猫的第九尾,是沉重的付出,也是天赐的馈赠。”


“选择接受爱的瞬间,人偶能许下一个跨越诸多法则的愿望。”


“现在,我送出爱的种子,由你自己决定何时发芽开花。”


空感到颈侧一凉。


荧将一只莹润的珠坠挂在了他的耳垂上。


“哥哥,当你愿意为某个人明白‘爱’是什么,就捏碎这只耳坠吧。”


她闭上眼,嘴角勾起释然的弧度,声音慢慢细弱下去。


“在古老的记载里……最后的人偶将获得母国的赐福,能跨越星海,穿梭诸多世界。”


“哥哥,带着我的祝福……去旅行吧。”


“去替我看看更多风景……”


“去……寻找值得你付出愿望的人。”


——6——

想起这些,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。它会让空重拾当时的悲伤,以及…对失去的恐惧。


幸好,温迪只是力竭晕了过去。


空通过传送锚点,连夜背着他回了风起地。


他让温迪枕在自己膝上,脱下对方的披风当被子盖好,然后捻着耳坠出了神。


有些事情,只要抓住一根念头的丝线,就能解开整团乱麻。而在此之前,关于温迪的秘密,他已经发现了许多关键点,只缺少这一根把它们穿起来的线罢了。


现在,他找到了。


“熟悉”。“拯救”。“时与风”。“许多次”。“初见”。还有……


与世不容的孤独。


空揉按着温迪紧蹙的眉心,深深叹了口气。


还在地球世界旅行的时候,他有段时间沉迷追番,自然不会掠过享誉动画界的致郁片《魔法少女小圆》。


这些要素串在一起,和魔圆里某个紫眸的冷酷黑长直……多么相似啊。


排除了一切不可能,剩下的那个再荒诞也是真相。


他低头注视着昏迷中少年苍白精致的面容,轻声道:“……傻子。”


也不知道是在骂温迪还是骂迟钝的自己。


——晓美焰好歹还只是拯救一个人,你却想拯救整个世界。


——你到底在这片绝望的迷宫中,徘徊多久、多少次了呢?


——而我……又是在你的第几次轮回中,穿破时空,从天而降,成为那个唯一的‘改变’?


他终于知道,所有的心悸来源于何方,而不由自主追随对方的目光和发烫的耳坠又是怎么回事了。


心悸是因为温迪笑容背后深埋的痛苦。


而追随,是因为那被痛苦淬炼无数轮回、温柔得义无反顾的灵魂如此美丽,让人偶一眼动情。


“……”


金发的旅者阖上双眸,俯下身去。


他给了怀中神明一个虔诚的拥抱。


——7——

这是第几次轮回?


连温迪自己都数不清了。


曾经他还会想办法计数,但五百年的跨度反反复复,即便对神明来说,也太漫长了。


他在循环往复、钝刀割肉似的痛苦中沉浮,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。


一切的源头是提瓦特七国被天理覆灭。


祂是个没有感情的控熵机器,只要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,就会降下神罚,宣判毁灭。


第一次,他们发觉得太迟了,甚至七国内部还在互相龃龉。


蒙德骑士团和风魔龙僵持,璃月七星与仙人夺权,稻妻鸣神与海祈岛内战,坎瑞亚遗民更是与七国誓死相争,生灵涂炭……


而寒天之钉降临后,所有纷争都成了蝼蚁的可笑挣扎。


不甘的七神竭力与天理缠斗,试图寻找时间执政伊斯塔露,扭转结局。


温迪不是最强的,却是活到最后的那个。


他背负着整个世界数亿生灵的希望,站在了伊斯塔露面前。


慈悲的时间执政问,你清楚你会面对什么吗。


“我知道。”


温迪拖着一只折断的翅膀,半身鲜血,原本拨弄竖琴的优美手指白骨森森。


“如果不能成功,我就会困在无尽轮回里,直到灵魂于疯癫中消亡为止。”


他平静地讲述:“我会万劫不复。”


时间执政悲悯地看着他,于神座上俯瞰众生。


她问:“那你知道即使成功了……你也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吗?”


“时间的倒转是需要原点的。当一切都因倒转而改变,唯有原点停滞不前,作为世界从劫火中重燃的见证。”


“——这就是你要支付的代价。”


她说:“如果成功了,你会成为那个原点。”


——你会被时空法则捆缚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,与外界奔流而过的时间彻底隔绝。见证了一切的你只要“存在”就好了,是死是活都没什么所谓。


——你还是会在无尽的寂寞中渐渐发疯,最终孤独死去。


她问:“即使条件是失去未来、弃绝希望,你也还是要选择这条路吗?”


温迪怔然看着她,翠色双眸渐渐蓄起水汽。


然后眼泪落下,他笑着说:“是啊。”


“我不知道未来的我会不会后悔,但至少现在,如果面对能拯救那么多人的机会却没有抓住……”


“我一定会后悔的。”


伊斯塔露不忍地闭上双眸,拨动了时针。


她说:“那么,如你所愿。”


……


时光倒转回五百年前,坎瑞亚刚毁灭的节点。


自此,温迪开始了无穷无尽的尝试和失败。


最开始,他试图把轮回的事告诉其他人,但立刻发现这是行不通的。


天理监视着地上的一切。伊斯塔露只能为他的异样打掩护,可如果是他自己说出秘密……


那么,天理的目光将随之而来,然后对他这个不稳定因素进行抹杀。


被空间撕碎、然后时间逆转,自死复生的感觉并不好受。第一次,温迪跪在地上,眼前发黑,好久才缓过神来。


“直接说出口不行啊。”温迪想,“那如果……是让别人自己察觉到呢?”


可是轮回这种事真的太难猜了。当事人自己无法承认的情况下,旁人仅凭观察,几乎不可能有这种想法。


温迪竭力表现出的异样只会被他们以怪物的眼光看待,然后敬而远之,对他说出的一切都反复掂量——格格不入并不能赢来追随和关注,只会让人们对他失去信任。


只有一次轮回,在他辅助解决奥赛尔,并径直找到钟离后,对方紧蹙双眉打量着他,斟酌着问:“巴巴托斯,你是不是……”


然后钟离顿住了。


……他要用怎样的言语、怎样的方式表述猜想,才能不被天理察觉呢?


天理能明白一切属于本世界的表达方式,她看着它们诞生,又亲手降下死亡。


钟离看着那双倏然亮起的翠眸,突然感到非常、非常抱歉。


他说:“……没什么,对不起。”


离奇的猜想不止一种,但如果它们统统无法说出口,他是无法确认温迪究竟想传达什么的……


万一猜错了,和对方的行事计划背道而驰,那他还不如完全不知道。


那双松玉似的眼睛闪了闪,倏忽熄灭了。


温迪轻声说:“不用道歉,我习惯了。”


他们都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,当做没发生就好。


……然而,再小的蝴蝶轻扇翅膀,也能引起飓风。


因为察觉到了异样的钟离会下意识保护他。


哪怕他并不该是优先被保护的那一个,每当遇到危机,钟离还是会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。


这样的互动引来了其他五神的猜疑。


“你们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?”他们质问,“如果什么都不说,我们凭什么信任你们?”


要让心存疑虑的五神主动猜测他们的异样是因轮回而非阴谋,简直比登天还难,更不要说配合温迪的建议行动了。


于是这次,他们败的比之前还要惨。


即使是面对天理,那五位也无法做到完全配合前代二神战斗。


这场轮回的最后,天理的致命一击到来时,摩拉克斯挡在了他身前。


不动玄岩之相顷刻崩裂。磐石化沙、随风散去前,摩拉克斯努力转过头,看向愣怔的温迪。


他满是血污的面容上,金瞳逐渐黯淡,目光却依旧是温润而悲哀的。


濒死的岩神对他说:“……辛苦了,抱歉。”


温迪如遭雷击,浑身剧震。


他在终末的光束里痛苦地闭上眼。


自此,那双破碎的温润金瞳成了他永不散去的噩梦。


它们在他被天理撕碎的时候注视着他,在他于痛苦中重生的时候注视着他,在他每次产生冲动,向旁人寻求帮助前注视着他——


它们提醒他:透露异样,不会有好结果的。


你会死,还会连累别人陪你一起死。


他终于明白这是一场注定孤独的旅途。他必须孤身一人在时空的漩涡里挣扎沉浮,独自吞下所有血、泪和悲剧的记忆,把它们深深铭刻在脑海里——


因为如果他忘记了一件,最后的战争中就会缺少一份力量。然后他们又会失败,时光倒转,一切重来。


一次又一次的破碎重组中,温迪习惯了生死绞榨的感受,甚至不会再皱眉头。


他记住每一件会带来灾难的事,每一个参与那些事的人,每一条对方会走的路,在一次次因质疑导致的失败里总结出自己应走的路径和时间……


记住这些事是折磨的。但更折磨的是,无数次轮回后,他开始混乱了。


无数相似的记忆重叠在一起,甚至连梦境也参与进来,他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时何地……


某次,温迪在处理完渊下宫的龙蜥暴动后,忽然迷茫地停下了脚步。


“我是从哪里过来的?”他疑惑地想,“我是刚去过神樱树根,还是封印了层岩巨渊的天钉碎片?”


这两条路他都走过,但这一次,他是怎么选的来着?


……亦或他其实根本没有去过任何一处,只是在梦里、在惯性里,认为自己已经做完了呢?


这个念头生出的一刹,他眼前的色块突然扭曲起来。所有景物翻搅糜烂,而他在天旋地转中踉跄着单膝跪地,抬起头。


大日御舆冰冷的光芒映入眼底,在深蓝的背景中纷纷扬扬,竟似落下泪来……


再次睁开眼时,温迪发现自己躺在低语森林。


周围青草环绕,鲜花芬芳,团雀叽叽喳喳鸣叫的声音清脆动听。一切都那么温暖。


而这个时间,他应该立刻启程去见特瓦林。


但温迪没有。


他慢慢蹲下身,抚摸着身边欢快摇尾的狐狸,闭上眼睛。


他又看到时间执政悲悯的注视。


啊……他想,原来是这样啊。


痛苦并不会令人绝望。真正的绝望是,无数次选择后,混淆的记忆将模糊梦与现实……


他将逐渐陷入幻觉,对所处的道路不知真假,最终在空茫的执念里走向疯癫。


但他不能停下。


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,他都必须前行。


温迪在狐狸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,温柔地说:“再见啦。”


……


他曾以为自己会这样与幻觉一直搏斗下去,抵死纠缠,直至互相消磨殆尽。


他以为自己不会迎来任何改变。


但这次,他从坎瑞亚废墟旁睁眼,对上熟悉的血红与黑焰交织的天空时,忽然愣住了。


天边划过一颗金色的流星。


……在之前的所有回忆中,他确认从未见过这颗星星!


那绝不是自己能编织出的梦境。


因着这颗星星,他短暂清醒过来,幻觉缓解些许。


但星星转瞬即逝,留下的光芒也会渐渐散去。


或许这是命运的礼物吧?温迪想,一颗从他生命中掠过、带来短暂光亮的星星。


直到五百年后。


他在低语森林熟练地安抚特瓦林,忽然感到身后有人靠近。


……怎么会,从未有旁人出现在此时此刻!


温迪掠身躲过龙狂躁的吐息,转头厉喝道:“谁?!”


树后探出一颗金色的脑袋。


异乡服饰的少年金发金眸,好奇地望着他,眼瞳璀璨如星。


五百年了,他又看到这颗金色的星星。


那之后,他们还会在蒙德城的广场上相遇,在风龙废墟里携手战斗,在层岩巨渊、渊下宫、神樱树,许许多多令人哭笑不得的场景下撞见,将命定的星轨推翻重写,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。


星星跳到温迪面前,将光芒毫无保留地送过来,驱散所有的彷徨和迷乱。


……那是他在无数须臾幻梦里,所能抓住的,唯一的真实。


他独自沉沦到黑暗的水底,然后,爱上一颗星星。


——8——

温迪是在颊侧柔软微痒的触感中醒来的。他慢慢睁开眼,发现那感觉来自一条垂在颈窝里的金色麻花辫。


目光往上,温迪看见树冠和熟悉的脸。


这里是风起地。他枕在空的腿上,而空靠着树干席地而坐。少年似乎是在等他醒来时熬不住睡着了,双目微阖,秾密的睫羽垂下,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。


注意到对方眼下的乌青,温迪心底陡然涌起一股柔软的情愫。


他撑坐起来,抬手拍拍空的脸:“空?醒醒,别这样睡,会落枕的。”


少年皱皱眉,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,惺忪地睁开眼,金瞳蒙着水雾。


“温迪?”空努力掐着鼻梁让自己清醒过来,“你醒了?感觉怎么样,我……”


他话没说完,就被凑过来的温迪以食指抵住了唇。神明翠色的眼睛离得极近,空大脑宕机,整个人偶都僵了。


“我没事了哦。”温迪噗嗤一笑,似乎被空的反应逗乐了。他伸出手强硬又不失温柔地按着少年躺下,“现在最重要的,是让空好好休息吧?”


“斐林”从温迪的手中浮现。他抱住木琴,坐到空的身边:“辛苦了,我的勇者。要听个催眠曲吗?”


空:“……”


他看着这个刚醒来就开始转移话题的人,扶住额,深深地吐了口气:“不,比起听你唱歌,我现在更想给你讲点东西……”


温迪心里一跳。他故作随意地抚着弦,笑道:“哦?空想和我说什么?”


……是自己意识模糊时的零星失言,让空猜到什么了吗?那为了防止秘密被天理察觉,他应该立刻打断对方的。


但鬼使神差地,温迪没有那样做。


或许空不同呢?他忍不住想,或许这颗踏破时空囚笼而来的、世外的星辰,能给出带来希望的回答呢?


就像空净化特瓦林、联系仙人与七星、推翻眼狩令一样。他总是能创造奇迹的。


正想着,就听少年道:“温迪……你拿的,原来是晓美焰剧本啊?”


温迪拨弦的手卡了一下:“……??”


“这又是哪个世界的故事……”他无奈又好笑,“而且,这是个女孩名字吧,空?”


“晓美焰确实是个魔法少女,但她和你很像。”空欣然点头,“你猜的真准。好了,我讲完了。”


温迪:“……”他们交流了什么吗??


“我猜的哪里准了。”他匪夷所思,“我只是把听懂的部分说出来吧?”


“那就够了。”空理所当然地道,“对于你的那个故事,我也是这样啊。”


也是这样什么?


——把说出的部分听懂就够了,晓美焰的故事已经讲完了,她和你很像。


——我知道,你的故事也已经讲完了,我不会再往下问的。不要担心。


趁温迪短暂失神,空终于坐起身,和他平视。


“我觉得,你的故事很好,值得整个晨曦酒庄的蒲公英酒。但我买不起,所以……”


金发少年略微重读了“你的”两字。他弯起眼,眉梢挂着舒朗的笑意。


“来自异世的旅行者,想用他全部的力量和赤诚抵债。”


空向温迪伸出手,轻声道:“可以吗?”


——听到的那些对我就足够了。因为是你,所以我相信它的意义。


——作为来自异世的旅行者,我了无牵绊。所以,能请你放心接受我的帮助吗?


温迪怔然望着他,一时失语。


同在天理监督下,连摩拉克斯都做不到,空其实也没有能沟通的方法。


他只是安抚温迪,然后表白了自己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……仅此而已。


异世星星的光芒盖不过本地的太阳,但星星说,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只为你一人闪耀。


温迪仓促地眨了下眼睛。风卷过眼尾,带走潮湿的水汽。


……没办法嘛,他想,自己要是在这种时候掉泪,那可太破坏气氛啦。


他抬手与空相握。


“哎嘿。”温迪吐了吐舌,“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!”


何其荣幸。


选择失去未来、弃绝希望后,他仅余的诗篇,还能谱写给钟爱的星星。


——9——

在异乡魔法少女的故事里,说起轮回者,大多人都只记得她无数次循环的痛苦。


可空从未忘记,故事的开始,这份痛苦不是诅咒,而是付出代价得到的能力。


晓美焰付出的代价是她的灵魂。那温迪呢,他又压上了怎样的筹码?


虽然温迪没说,但空必须留下底牌——这就是为什么他直到如今还没有捏碎耳坠,任由它时不时烫得自己一个激灵。


虽然吧……空捻着耳坠咬牙切齿地想,这种每每感情要冲破禁锢却非得竭力压下来的感觉,真的很让人憋屈啊!


“你们觉不觉得,旅行者最近好像格外暴躁啊?”


跟在空身后的伙伴们窃窃私语。


倒不是说空对处理世界任务或者日常锄大地的态度有什么变化。他还是一样乐于助人、所过之处寸草不生,只是明显手法变得狂放了许多。


打个比方,如果是过去的空想让散兵改邪归正,一定会先选择文明交流。他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,直到确认说不通才掏出无锋剑上去干架。


呃,可是现在……


“我想问你很久了,你和我什么仇什么怨——”已经加入空队伍的散兵吊着裹成木乃伊的手臂咬牙切齿 ,“当初你那是想让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,你是想让我物理成佛吧!!”


那时,在空发出劝诫却被尚且死轴的散兵拒绝并一通嘲笑后,他点点头,再没说一句话。


然后掏出以理服人,携着风声就冲伞兵脑瓜招呼上去。


以。理。服。人。


散兵和空的队友全都瞳孔地震。


那可是狼牙棒啊!旅行者你清醒一点,你是个单手剑啊!!


虽然效果的确立竿见影,把散兵揍得失去思考能力后,说教就容易了许多,但是——


“我明明没有倔到必须让你使用这种方式吧!”散兵抓狂道,“我当时已经很别扭了,只要你和我多说两句,我大概也能明白的!”


对此,空的回答是:“我赶时间。”


“……”散兵一口气梗在胸口,差点厥过去:“你赶时间干什么?”


空说:“我赶时间拯救世界。”


散兵:“……”他回想自己差点被砸瘪的脑壳和毕生阴影的狼牙棒,颤着手指向空,无语凝噎。


某种意义上,空没说谎,他确实赶时间。要对抗天理,团结的人当然越多越好。温迪碍于身份不便出面,所以由他做这个牵系者是最好的选择。


要在相同时间内拉拢更多的人,那么分配给每个人的时间就很有限了。相比他曾经那种怀柔教育的家长式感化,直接用暴力将道理锤进对方脑袋显然更有效率。


“我可是有正当理由的,”空毫无愧疚地想,“至于当时耳坠烫得我心烦,只是一点引发因素而已。”


真的只有一点点,嗯。


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心存顾虑,注意隐藏非人的特殊面了。左右他未来连天理都得干碎,还有什么力量是不能使用的?


比如不用下落攻击跳下庆云顶、直降三千米后满血着陆,又或给魈做杏仁豆腐时无元素力徒手探灶火,在仙人震悚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挑出一根红炭……都没什么,对吧。


某次,在开拓通往天空岛的道路时,目睹空试图手掰寒天之钉的魈终于忍不住了:“……”


“帝……钟离大人。”他艰难地道,“您觉不觉得,旅行者最近格外……格外……”


钟离正套着玉璋护盾喝茶,闻言点头,气息沉稳地道:“嗯。爱情,总能让人精力充沛。想来对旅者而言,也是如此。”


魈:“……?”


他头上的呆毛简直要扭成问号。钟离好心伸手,替他压下去:“魈,你要记住。”


岩王帝君抬头望天,意有所指道:“扰人姻缘,天打雷劈啊。”


魈:“…………???”


他抱着和璞鸢默默蹲到角落里,冥思苦想:钟离大人说这些,是有什么深意呢……


无论如何,感谢高功率状态旅行者的辛勤劳作。


在他们真正面对天理时,登上天空岛的除了七神和空,还有……几乎整个提瓦特的神之眼持有者。


看着面前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头,天理:“……”


祂的思绪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卡顿。


如果天理了解过地球世界的语言,那祂就会知道,这种感觉,人们一般形容为“艹”。


可喜可贺,在渺小的人类、卑微的七神和天理之间,还有“艹”作为连通,欣欣向荣,无处不在。


……


“起舞吧!”


神里绫华一记居合,猛力击退涌来的空间涡流,虎口被震得发麻。


她正想换手握刀,忽听耳边风声凌厉,一只小小的漆黑方块不知何时贴近,正要靠上她的脖颈。


绚丽的箭矢撕裂空间,带着一串音爆及时赶到。


“绫华!”焰火炸开,宵宫喊道:“你怎么样——”


“我还可以!”她喘了口气,咬牙握紧刀再次冲了上去!


一位神之眼持有者的力量或许微不足道,在天理眼中更是如同蝼蚁。但当所有神之眼持有者的力量凝聚在一起,所结成的庞大阵法……未必不可与神匹敌!


神明的战场在高天,而众人则在天空岛的地面上结成七芒星。他们按国别分镇一角,阻止那些漆黑的空间涡流向上翻涌,吞噬诸神的力量。


“真是恐怖的劲道……”重云的符咒贴了又碎,眼下正努力重新凝聚冰霜。他喃喃道,“仅仅是边角料就已经强大如斯,那诸神间的战斗……”


“回神!”雷楔射出,霹雳之光于无数方块中炸裂。刻晴一甩手中长剑,如血利刃发出龙吟般的啸鸣,她厉声道:“那就做好我们人类能做的事!”


“重整阵型!岩系开盾,大剑顶在最前!霜华矢准备!”


在更远的地方,黎明火鸟扇动翅膀,蒲公英之风愈卷愈烈。鼓舞领域、流风秋野、救苦度厄之符彼此交叠,各异的元素和人们戮力同心,将所有光芒汇于一处!


……这是谁都不曾想象过的场景。连见惯奇闻的夜兰都为之惊异,更不要说循规蹈矩的神里绫华。


但这不正是她所一直期待的吗?在镇守之森踏溪而舞,在追随着旅行者的背影目光闪烁的瞬间,她所渴望的,不正是这样将生命肆意绽放的机会吗?!


赌上自己的生命与愿望,以人类之躯对抗神明——生而为人,能参此战足矣!


所以起舞吧!燃尽一切、尽情绽放,于此刻起舞吧!


她举起扇子,不再拿捏细软优雅的声线,高喝道:“起舞吧——霜灭!!”


……


“此刻,寂灭之时!”


擎天电光劈下的一瞬,无形水流潺潺而来,卷上天理的四肢,又随着残影的破灭落于空处。


“啧!”雷电影懊恼出声,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,又是一刀斩下!


慢了一瞬,无想一刀封锁空间的效果结束,水神没能绑住祂。又让祂躲掉了!


不过还算有效,她逼退了天理的站位。


祂再次浮现身形的瞬间,正要抬手,却发觉自己的动作变慢了。


冰凌四起。巨大的冰刺带着彻骨寒意封锁住祂的后方,冰层如枝蔓缠绕而上,向祂的双腿攀附。


冰之女皇静候此处,终于一击即中!


“麻烦。”祂冷声道,周身翻动的力场却被头顶的阴影压碎——


“天动万象。”


天星陨落,玉璋护盾拔地而起,但这次不为守护,而是封印。


尘土四扬间,迷蒙的视野里闪过一道寒光。祂抬手相迎,一声清脆的寒铁交击后,锋锐的剑刃摩擦出灼热火花!


空手持天空之刃,与天理漠然的双眸对视。


“谢谢你扇的那个大比兜子啊,我现在还给你。”他双臂溢出鲜血,在剧痛中笑得呲牙咧嘴。


被震飞的瞬间,空用力砸下剑柄,青色剑锋爆发出刺眼白光。


此刻,冰凌、岩障、和空,封锁了天理的三面退路。由于正对抗空的七元素绞杀,天理背对的那面,空门大开。


空被天理一掌打得浑身酸痛,仿佛全身骨骼都要散架,嘴角却轻轻上勾。


——温迪,就是现在!


暴风的箭矢于天空之翼上凝聚。火焰、冰霜、雷电、流水,七芒星的力量,此刻都注入这能包容万物的风中,压缩到极点,箭头锋锐得撕出一条条空间裂纹。


温迪拉满弓,眯起眼睛。


他曾无数次踏上这里,见证每一处洒遍鲜血的痕迹,目睹同伴们千奇百态的死亡,记得所有回荡的痛哭、惨叫、嘶吼、绝望。


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。


从今往后,那些历史会在折叠的时光里化为灰烬,只由他一人的存在铭记。


他带着所有人的愿望,顺着星光的指引松手。


一箭射出,穿心而过。


神位崩毁。千风卷乱,高天动震。


万般噩梦,终化尘埃。


——10——

“所以。”


雷电影坐在餐布上,嚼着甜点心,腮帮子鼓鼓的:“我们赢了,为什么巴巴托斯却好像不太高兴?”


这是胜利后的庆功晚会。地点选在风起地的大平原,人们点起篝火,于夜幕下灼灼燃烧,像地上的繁星。


所有人都很兴奋。公子拉了一车火水,正扛着箱子挨家挨户赠送。宵宫做了很多线香烟火,被可莉、迪奥娜和瑶瑶围着展示玩法。行秋致力于让重云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吞下一整颗绝云椒椒助兴,旁边申鹤眼神幽寒,似乎随时都能举起铁锅砸上他的头。


大家都热热闹闹地抱团,只有东道主一个人坐在角落里,低着头弹琴不说话。


火光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,竟显得少年单薄的身形分外孤寂。


“是因为怕我们用火不慎,烧了他那棵树吗?”雷电影冥思苦想,“可是不用担心啊,阿水在这里呢。”


其余五神:“……”


“不,”钟离扶额叹气,“我认为,巴巴托斯并非在为此困扰。”


但温迪困扰的事情……他们大概帮不上忙就是了。


“怎么了,温迪?为什么不开心?”


同样的问题,空也在问。


他凑到温迪身边,拍拍手吸引对方的注意。


“啊……”温迪抬头,慢半拍地笑起来,“没有不开心啦。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。”


他只是想起,最初的时间线中,世界就是毁灭在今夜零点罢了。


而他也是在那一刻拜见伊斯塔露,以成为“原点”为代价,换取了回转时空的能力。


……所以,这些热闹,大概就是他能看到的最后景象了吧。


没什么不好的。温迪想,这已经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完美结局了。他能在最爱的风起地告别世界,最后记住的,是人们的幸福和欢笑。


只是……


他悄悄看向身旁金发少年的脸,对方耳侧的坠子衬着白羽,一晃一晃。


全大陆最好的吟游诗人怀了满腔炽热,却不能以诗歌向心爱的旅人尽情诉说,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吧?


嗯,就只是遗憾而已哦。


他微笑着拨起弦:“要听听吗?我写了一首新歌哦。”


“来,坐这边。唔——就叫它‘旅行者之风’吧!”


夜色深了。


篝火渐稀,万籁俱寂。人们支起帐篷,纷纷陷入酣眠。


空躺在温迪身边,呼吸均匀,不知何时已经听着琴声睡着了。


距离零点还有三分钟。


琴声渐弱,温迪慢慢停下拨弦的手。


他跪坐起来,俯身支撑在空上方,静静注视着少年灿金的发,精致的脸。


“空……”他低声说,“如果醒来后看不到我,不要担心哦。”


“我只是化成了星星看着这个世界,等你离开提瓦特、继续旅行,我还能在无尽星海中注视着你。”


距离零点还有一分钟。


温迪慢慢俯下身,闭上眼睛。


他就要陷入无尽的黑暗和冰冷,与宇宙法则一同消磨了。在那之前,感受一点点温暖,不过分吧?


距离零点还有三十秒。


温迪吻在空的唇瓣上,如蜻蜓点水,一触即离。


足够了。这缕偷来的星光,将支撑他度过漫长、漫长、又漫长的余生。


距离零点还有十秒。


温迪双手合十,轻声道:“愿风神护佑你。”


零点的钟声敲响。


他的身形如水墨般渐渐淡去,徒留一片空白,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。


下一刻,空猛然睁开眼睛。


少年神色复杂,眸中含泪。


“……傻子。”他深吸口气坐起来,胡乱擦去眼角的水迹,“我以为你只拿了晓美焰剧本……”


“……结果你还想当鹿目圆。”


他摘下耳坠,咬牙切齿道:“你要上天啊,温迪。”


手中的珠子泛起莹莹白光,烫得他掌心发红,像是也预感到了命运将至。


空举起珠坠,轻声道:“……我找到那个值得的人了,荧。”


他在莹润的珠饰上轻柔一吻。


这一刻,他脑中又响起少女人偶师轻盈温柔的声音。


——你真的想好了吗,哥哥?


——选择懂得爱,就相当于抛弃人偶的无羁之身。


——你将背负与人类无二的责任、伤痛、绝望,或许身披荆棘,或许悔不当初。


——即使如此,你也要选择这条路吗?


“是的,”空笑起来,“我想好了。”


“我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不会后悔。但此刻,如果面对拯救他的机会却没有抓住,我一定会后悔的。”


“毕竟那家伙,可是很害怕寂寞的。”


他在清脆的咔嚓声中捏碎了珍珠。


光芒从珠心涌动,种子苏醒发芽,纹路蔓延,生成一朵洁白的塞西莉娅花。


“我的愿望是——”


“请赋予温迪同我一般跨越星海、穿梭世界的能力。”


此世的时光在风神身上凝固,但若拥有穿越星海的能力,他便可以和空一起离开提瓦特,在其他世界里,继续度过流动而纷繁的光阴。


他们将带着提瓦特的记忆一同旅行,将它写成最美的诗篇,在每个到达的地方扬声传唱。


法则震颤,虚空破碎。空托起塞西莉娅,纵身跃入其中。


在无边冷寂的黑暗里,温迪仰起头,看见璀璨的金色星光。


他的星星从天而降,将一朵洁白的塞西莉娅花递到他面前,问他:


“我是否有这个荣幸,邀请全提瓦特最好的吟游诗人,和我一起去往星海、结伴旅行呢?”


——end——

感谢你看到这里!

故事的最后,找到爱的人偶将心献给它的神明,他们拥有了最浪漫和无限遐想的未来。

希望你能喜欢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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